梅新育：西汉朝廷汉武帝功业宗庙存废之争

创造开创性伟业的领袖遭遇非议，从来如此。在西汉时期，即使在政府体系内部，对汉武帝的评价也曾经出现很大分歧，甚至一度闹到要拆毁其宗庙的地步。按照汉朝制度，功勋卓著的皇帝可以单独立宗庙受祭祀，其他的按照昭穆制度配祭祖庙；在武帝之后朝臣的讨论中，高祖、文帝是公认应当单独立庙享受祭祀的，但对武帝存在不同意见，且争论相当激烈。

汉宣帝即位第二年，朝廷就祭祀武帝是否需要增加庙乐的问题辩论，光禄大夫夏侯胜猛烈抨击武帝，后来汉宣帝还是为武帝单独设立了世宗庙。

汉元帝、汉成帝、汉哀帝时期，朝廷多次为武帝功过评价和是否应当单独设立世宗庙发生争论。哀帝时，丞相孔光、大司空何武上奏后，朝臣再次讨论，结果主流意见认为武帝过失太大，其庙“宜毁”。在此紧要关头，太仆王舜、中垒校尉刘歆上书，高屋建瓴全面论述了汉武帝功绩的历史意义，这才扭转了局面，保住了武帝的宗庙，汉朝官方对武帝的评价也就此尘埃落地。

东汉班彪考察了西汉后期对武帝功过评价和宗庙存废之争，评价道：“考观诸儒之议，刘歆博而笃矣。”再往后，后人如何评价武帝？近人夏曾佑（1865—1924）在其《中国古代史》中如此评价：“有为汉一朝之皇帝者，高祖是也；有为中国二十四朝之皇帝者，秦皇、汉武是也。”[1]

同时，从对汉武帝的评价看法也能看出西汉当朝君主的能力水平。

汉宣帝刘询经历坎坷，身为皇孙，却在襁褓之中就因为导致汉武帝与太子反目的“巫蛊之祸”而下狱，后被祖母史家收养，直到后来才由武帝下诏赦免，掖庭养视，列入宗室，称为“皇曾孙”，但实际地位与平民无异，娶的妻子是乡镇干部（啬夫）许广汉之女。青少年的坎坷生活锻炼了他，使他深知民间疾苦，养成了坚强的意志和明智的见识，即位后发展经济，整顿吏治，完善司法，整顿豪强，平反冤狱，对外战争，文治武功，各方面都达到了历史性高峰。设立常平仓在中国和世界宏观经济管理方面具有里程碑意义；武功赫赫，发动两汉400年最大规模骑兵出征，东西夹击，摧毁匈奴战争能力，呼韩邪单于款塞来朝，垂首称臣，为后来陈汤斩首郅支单于、结束百年战争奠定基础；派赵充国平定西羌，屯田青海；首次设立西域都护府；……

所有这些功业为他赢得了崇高的历史评价。刘向评汉宣帝“政教明，法令行，边境安，四夷亲，单于款塞，天下殷富，百姓康乐，其治过于太宗（文帝）之时”。

《汉书》盛赞汉宣帝：“孝宣之治，信赏必罚，综核名实，政事、文学、法理之士咸精其能，至于技巧、工匠、器械，自元、成间鲜能及之，亦足以知吏称其职，民安其业也。遭值匈奴乖乱，推亡固存，信威北夷，单于慕义，稽首称籓。功光祖宗，业垂后嗣，可谓中兴，侔德殷宗、周宣矣！”

西汉以制定庙号、谥号极其严格而著称，宣帝刘询身后获得“中宗”庙号，与太祖高帝刘邦、太宗文帝刘恒、世宗武帝刘彻并列西汉仅有的四位拥有正式庙号的皇帝。

汉宣帝为武帝单独设立世宗庙，懂的汉武帝功业的价值，有这样的见识，能建立那样的功业，由此可见一斑。

至于在任上放任贬损武帝的议论风潮再度涌起、一度发展到企图拆毁武帝庙的汉哀帝，从这一点就可以折射出他的见识、能力、权威低下，最终在历史上以同性恋、昏庸、懦弱而闻名，实不足为奇。《资治通鉴》评价他是西汉功业衰弱的关键：“帝睹孝成之世禄去王室，及即位，屡诛大臣，欲强主威以则武、宣。然而宠信谗谄，憎疾忠直，汉业由是遂衰。”

2019.9.3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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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1]夏曾佑：《中国古代史》，第255页，三联书店，1955年版；转引自杨生民：《汉武帝传》，第449页，人民出版社，2001年版。